破产重整 打开企业重生通道

　　在企业从陷入困境到重整旗鼓的过程中，哪些举措发挥作用？ 在全国营商环境最新评价中，厦门“办理破产”指标何以成为标杆？ 

　　厦门网讯（厦门日报记者 刘艳 谭心怡）一流的营商环境是最好的“梧桐树”、最强的“磁力场”，也是最具温度的“护航者”。

　　作为全国营商环境领域的“优等生”，厦门不断吸聚各类生产要素。今年1-9月，厦门新增市场主体13.2万户，净增7.9万户。在厦门，各类市场主体不断发展壮大，如果个别企业因为自身经营原因陷入困境，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通道——破产重整。

　　在全国营商环境最新评价中，厦门“办理破产”指标进入“全国标杆城市”。 前日，“2020-2022厦门破产审判白皮书暨破产审判典型案例”新闻发布会举行，通报两年多来厦门中院破产法庭案件审理情况，同时发布破产审判典型案例。破产重整是怎样让企业涅槃重生？厦门“办理破产”指标凭什么走在全国前列，对营商环境又有什么作用？对此，本报记者走访企业、部门和相关专家。

　　倒闭边缘的企业如何回春？ 

　　七匹狼入主 

　　亚洲最大产能快餐生产企业联华公司 

　　前日“立冬”，天气渐凉，位于同安区轻工食品园的联华（厦门）航空食品有限责任公司依旧一派火热景象，两条快餐生产线上，70多名员工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下午三点，一份份包装好的饭团、寿司、米饭便当、炒面等，被装入冷链配送车，送至厦门30多家罗森便利店。

　　和大多数人的反应一样，记者走进联华公司时，惊讶于公司的“高大上”。公司占地8.6万平方米，宽阔敞亮，现代化厂房有五层楼高，高端大气。现场繁忙有序，订单纷至沓来，“联华是罗森便利店、厦门国际会展中心、西藏农牧产投集团的战略合作伙伴，从10月起，联华还为厦门市中医院集中配餐。” 联华公司总经理吴智锐告诉记者。

　　谁能想到，眼前这家充满活力和朝气的企业，曾经历一段漫长的煎熬。

 

联华航空食品烹饪线。（厦门日报记者 黄晓珍 摄）

　　困局 

　　汇率损失让行业大腕濒临破产 

　　成立于2006年的联华公司，多年来专业从事米饭预制餐的研发与生产，倚重走技术路线，一度风光无限。公司拥有国内及亚洲最大产能、技术最先进的快餐生产线，设计产能达20万份/天，客户包括日本全日空航空公司、海南航空、厦门航空等多家航空公司。

　　高光之下有暗影。大约8年前，因投资规模过大，公司流动资金紧张，关键时刻，日本汇率贬值如同当头一棒，给公司带来重大损失——汇率损失总额达到近五千万元人民币。“公司在技术上是‘行业大牛’，财务管理却是‘小白’。”一位资深员工颇有遗憾地说，拆东墙补西墙，公司债台高筑，几经挣扎，于2018年走到了破产倒闭的边缘。

　　2020年，厦门中院受理联华公司清算一案后，经初步审查，联华公司申报债权人数达130余人，申报金额高达5亿元。

　　“当时，公司生产线基本已是停产状态，员工流失，厂区荒凉，其中一部分出租用于驾校培训。”厦门中院破产法庭法官胡欣向记者回想起2020年5月实地走访企业时的情景。

　　转机 

　　从清算变重整 重获新生  

　　也就是这次走访，给联华公司带来了转机。“公司自救意愿强烈，且具有较好的行业发展前景，品牌价值较高。”胡欣告诉记者，厦门中院经审查后认定联华公司具备重整价值，裁定于2021年1月8日起对联华公司进行重整。从破产清算到破产重整，两字之差，结局却大相径庭。经公开招募，2021年4月16日，厦门中院依法确定七匹狼控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旗下关联企业为重整投资方，参与重整程序。

　　作为七匹狼旗下关联企业的负责人，吴智锐也就是这时开始接触了解联华公司。“造访联华公司是在晚上，当我走进公司的航空食品生产线时，感觉很震撼，生产环境先进，就连吊顶也全部是304不锈钢。”联华公司的技术实力，打动了七匹狼，吴智锐告诉记者一个细节，“我们最开始的报价是1.6亿元，后来不断上调，调到1.8亿元，为了保险一点，决定再加100万元。”

　　1.81亿元偿债资金支付后，最终，联华公司职工债权、税收债权全额清偿，经破产重整保留了核心资产，实现了生产要素重新组合和招商引资叠加效应。2021年8月15日，七匹狼入主联华公司，累计追加4000多万元进行厂房及生产线的改造提升，“一方面，把联华公司擅长的技术和产品修复起来，扩大产能，一方面把短板补齐，发力销售体系和产品链延伸，我们的目标是把公司打造成为米饭预制餐行业的持续引领者。”对未来发展，吴智锐信心满满，他指着公司前面的一片空地说，“我们要在这里建一栋17层楼的员工宿舍楼，预计明年年底就将封顶”。

 

好年东成品仓。（厦门日报记者 黄晓珍 摄）

　　如何帮企业找更好“买家”？ 

　　鹭滨食品接盘 

　　本土老牌粮油企业好年东 

　　时针指向晚上11点，位于同安的好年东米业有限公司近四千平方米的生产车间灯火通明，员工有的在控制室操作，有的在生产线巡线。

　　眼下正是晚稻新粮上市季节，对好年东来说，这是最重要的时刻。生产线马不停蹄运转的同时，采购人员正奔赴黑龙江、吉林等全国各大产粮区“找粮”。

　　看着眼前火热的生产场景，在好年东工作10多年的检测员朱泽文感慨万分，“好年东终于又‘活’过来了”。

　　重创 

　　一场长达5年的经营危机 

　　好年东，成立于2005年。之所以取名为“好年东”，正是因为其闽南话发音为“好年头”，具有特别好的寓意。经多年的市场历练，好年东发展成为厦门市优质稻米生产规模最大的企业，进入中国百佳粮油企业榜单，鼎盛期年产值达到3亿元，好年东的品牌也被厦门人熟悉和认可。

　　天有不测风云。2016年9月，莫兰蒂台风重创厦门，这场台风给了好年东一记重锤。台风对企业的影响有多大呢？经评估，公司损失达到了3000多万元。那天深夜，公司的几名老员工站在粮仓前，看着被风吹落一地的稻谷和吹垮的厂房，泣不成声。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一场长达5年的经营危机由此开始——库存、厂房毁损严重，国内粮油市场变动，银行授信额度降低……种种不利因素叠加，企业出现经营困难，陷入债务危机。

　　2021年6月，当债权人提出对好年东破产清算申请后，厦门中院破产法庭受理了该案件。

　　新生 

　　二次招募迎来邻居援手 

　　“超市里随处可见的老品牌，如因破产清算退出市场实在可惜。”厦门中院破产法庭法官陈杰回忆起当时状况说，如若直接进行破产清算，债权人将难以受偿，好年东名下特殊资产也无法实现应有的价值，也不利于保障厦门市粮食安全。

　　由破产清算转为破产重整，为好年东实现再生创造积极条件。“但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陈杰告诉记者，第一次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仅一家企业报名且报价很低，重整程序推进存在障碍。也因此，今年3月，法院又启动第二次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最终，厦门市鹭滨食品有限公司成为好年东重整投资人，支付重整对价4603万元。

　　鹭滨食品厂址距离好年东仅350米远， 谈及为什么接盘好年东，鹭滨食品董事长陈海滨说，“食足衣丰百姓安，我是做大米出身的，有一份粮食情怀，而好年东经过多年发展有着较好的品牌沉淀。”这个过程中，厦门中院破产法庭的高效服务，让他看到希望并下定决心投资并加价1000多万元。

　　今年9月，鹭滨食品入主好年东，重整后的好年东安置职工40余人（另有外包人员约30人），盘活土地38亩，化解债务1.5亿元。陈海滨说，为确保大米采购及品质、销售渠道的稳定，好年东继续聘请原经营团队，并将注入1200万元的流动资金用以恢复公司经营秩序、设备更新，确保平稳生产，打造一个让更多百姓“看得到、买得着、想再买”的大米品牌。

　　“破产重整后，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改变就是信心更足了，底气更硬了。”在公司二楼的检测实验室，朱泽文指着几十袋每日检测样品米以及一排用来测试米饭口感的电饭煲说，“做企业最根本是不忘初心，尤其我们是做大米，保障粮食安全更是重中之重，我们会一直努力。”

　　【释疑】

　　厦门好做法 

　　促进企业转入重整程序 

　　近年来，厦门紧扣“法治是最好的营商环境”，不断建立健全企业破产制度。厦门破产法庭上线的“破产案件智能辅助系统”被誉为“智慧破产”的“厦门模式”，被最高人民法院要求在全国推广应用。

　　2020年8月，厦门破产法庭挂牌成立。这是福建省第一家破产法庭、全国第十二家专业破产法庭。

　　“当救则救”“能救则救”。“在破产程序中对具备拯救价值的困境企业，有效进行重整识别，因企施策，积极促进企业转入重整程序，引入‘活水’换‘新生’，多维度救治困境企业。”厦门破产法庭庭长叶炳坤告诉记者，近两年来，破产法庭共审结破产重整、和解案件 25 件，化解债务 20.61亿元，盘活资产8.46 亿元，保留工作岗位1200余个，最大化维护企业价值、最大化保障职工权益、最大化实现债权人利益，为维护社会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数字赋能 提供精准服务 

　　破产领域专业性强，执业律师中办理破产事务的比例较低，精通此项业务的更是寥寥可数。一旦出现债务问题，企业找不到合适投资方的话，常常只能黯然退出市场。

　　为此，厦门中院上线“企业预重整平台”智能化服务模块，为困境企业精准寻找“买家”；与市发改委等5家单位共同成立全国首个破产公共事务中心，聚合行业资源优势，对困境民营企业的发展方向、并购重组、融资进行指导协调；与厦门银行等金融机构签署战略合作协议，为民营企业提供破产并购融资、纾困贷款服务……两年来，厦门破产法庭大力开展“预重整”“预和解”工作，成功助力50余家企业获得新生，先后引导2家上市公司、1家退市公司开展预重整，协调到位破产重整并购融资1亿余元。

　　【专家观点】

　　“谈破色变”的传统观念在转变 

　　营商环境评价共有18个指标，涉及企业开办、办理破产全流程全生命周期。厦门市营商环境研究中心、集美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程国琴告诉记者，自世界银行开展全球营商环境评估工作以来，“办理破产”作为衡量经济体市场主体退出机制完备程度的重要内容，对于优化营商环境建设具有重要价值。

　　她介绍说，“办理破产”的指标由“回收率”和“破产框架力度指数”两项子指标组成，我国“破产框架力度指数”在世界范围已处领先水平，但“回收率”指标与世界优秀实践者还存在差距。近年来，厦门在提升破产“回收率”指标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当中，厦门府院联动合作在提升破产“回收率”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企业发展与破产进化事实上是一块硬币的两面。”程国琴表示，破产制度不仅在于推动企业有序退出市场，更在于帮助企业获得重生。随着办理破产效率的提升，“谈破色变”的传统观念在转变，推动破产进程的具体设计在不断优化，涉破产事项的协同合作在持续深化。“厦门办理破产事项的全面提升为法治化的营商环境注入了活力，希望今后在制度化层面取得更多的创新和更大的突破。”

　　【记者手记】

　　保护和挽救 

　　近年来，受经济形势和经济转型升级叠加影响，破产案件这类“小众”案件不再冷门，渐渐进入大众视野。也因此，各地破产法庭相继成立。

　　“如果联华公司早几年了解破产，企业债务也不至于高达5亿元，说不定早几年就化险为夷了。”采访中，联华食品总经理吴智锐发出这样的感叹——因为一旦破产申请获得法院裁定受理,利息停止计算，企业也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

　　企业破产总给人负面的刻板印象，事实上，破产有三种程序:破产清算、重整、和解。破产清算就像企业得了绝症，只能走向死亡。而破产重整、和解，都是对企业的“保护”和“挽救”，能为陷入经营困境的企业打开重获新生的新通道。对于出现债务高昂、资不抵债等财务危机，但又具备挽救价值的企业来说，破产重整可能就是一次重生机会。

　　采访中，记者发现这样一个新现象。破产重整逐渐成为资本关注的领域。比如，在福建省首例粮油加工企业集团破产重整案（中盛公司）中，在公开招募重整投资人环节中一度引来6家企业。如今，这个曾经的本土品牌已重焕生机。

　　当然，企业破产重整并非“一破了之”。破产重整涉及方方面面，企业产权理顺、资产变现、职工分流等难题的解决，还需要多方助力。